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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六)折柳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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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她許北漠活了十幾載,一直都是掉在地上尋不著的沙子,渺小卑微得沒被多少人正眼正眼瞧過,但此時,一扇門之外,原本偏僻的小漁村已因她驚了千年寧靜。

雖只一門之隔,卻分明是兩重天。

堂屋似是早被下了隔音訣,是以她分毫沒有聽到外面的動靜,一推門時更是驚了一跳。

院中已站了數人,看樣子皆是仙界中人,鐘月山和姿晴也在其中,站在最前的,是長身而立的言安。

雖短短不過數日,再次相見,她眼中的言安仿若還是那個翩然君子,眸中的驚喜與關心看起來仍舊還是那般真實。

她不免有些難過,微微避開了他的眸光,餘光卻無意間掃到了身旁的一個熟悉身影。

阿燁的臉色有些慘白,顯然是動了真氣,卻在觸到她目光的那一瞬間勾唇一笑,只是眸中的愧疚未減半分。

他明明知道仙界已有人尋來,卻還是沒有離開,定是要確保她的安全,她心頭一酸,沒有說話。

言安眸光一沈,剎那間便掠到了她身邊將她攬過,迅捷如電地又回旋到了原地。

白衣勝雪的鐘月山默然地向前兩步,成了守護之勢。

“沒事吧?”他甚是擔憂,甚至來不及將她松開便要替她把脈,“身子可有不適?”

他的呼吸似乎便在耳邊,她回了神,不著痕跡地掙脫了他的懷抱,甚至僵硬地縮回了他要號脈的手,向一旁的姿晴靠了靠,平靜搖頭道:“我沒事。”

似乎察覺到了她刻意的疏離,言安幾不可察地微蹙了眉,眸底似掠過一絲憂傷。

“她沒事。”話雖是對言安說的,但阿燁的目光卻一直沒有從她身上離開,“傷我分毫她便痛上百倍的魔咒,我怎麽會用到她的身上?”

言安眉目一緊,一向溫和的語氣似是凝上了一層寒霜:“你騙我?”

“為了青月魔魂而痛失殺我滅口的良機,言兄並沒有吃虧。”終是將目光從她身上移開,他彎唇一笑,似有得意,“只怪言兄將我當成了與你自己一般的人物,當真以為我為了達成目的可以不擇手段。若非如此,我如何能拖到另外的幾位上仙過來。”

言安不動聲色,冷然道:“仙魔本不兩立,就算幾位前輩來了,也不會反對我為民除害。”

一旁的地心島長老江行性子直爽,粗著嗓子道:“不錯,降妖除魔本是仙界本職,更何況你這小魔頭卑鄙無恥心狠手辣,如今還要企圖奪了青月魔魂來禍亂天下,自是除得!”

“禍亂天下?”阿燁微一挑眉,輕笑道,“既然魔界想得青月是為了禍亂天下,那仙界欲得青月又是為何?”

“自然是滅之毀之,此等邪物我等怎能容它存於六界?”江行哼了一聲,甚是不屑,“你等宵小之徒,只管利欲熏心,哪懂什麽叫心懷天下?”

“聽說青月很是厲害,即便得之千萬之一也能助人修為大增,從此再也不必受那苦心潛修之罪天劫不斷之難,難道這六界中當真只有我黑玄動心嗎?”目光環視四周,阿燁輕笑了一聲,一字一句地道,“翎山只得一半,可足以讓其眾徒從無名之輩只在一夕之間修為大增,甚至還有遠超諸位之勢,難道諸位只是心寒卻從未生起過嫉恨之心?”

他質問得如此理所當然,眾仙皆是神色一變,一時之間只有江行想也不想便道:“如此邪物,即便得了也心中有愧,我仙界乃是正義之師,豈會貪圖這等蠅頭小利犯下逆天之行?師弟,你說對不對?”

站在他身後一直默然不語的地心島掌教肖諾年歲不大,似正沈思,突然冷不妨聽見師兄的大嗓門,似是下意識地便點了頭:“師兄所言有理。”

言安低沈著聲音道:“不愧是魔界少君,竟用蠱惑人心來試圖拖延時間。”

“諸位都是仙界高人,豈能被我只言片語所蠱惑?”他面帶笑意,看著言安朗朗道,“我只不過想提醒諸位,無論仙界還是魔界,人人皆存著私心,切莫只顧一心戰敵,反而不留神身邊人的背叛。”

江行哼了一聲:“你倒是操心不少。”

言安罔若未聞,向前一步道:“你的話說完了,可是要束手就擒?”

“原本若是束手就擒後能回西華山,我是十分願意的。只是我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依舊穩若泰山,連承認身處下風都甚是坦然,“所以想請各位高擡貴手,先放我回一趟黑玄。”

似是聽到了什麽笑話,眾仙都覺好笑,但笑出聲來的唯有江行上仙:“你倒是敢說!”

畢竟與阿燁有些交情,鐘月山對他微一頷首算是打了招呼:“在下看燁公子臉色蒼白,可是受了重傷?”

“他是為了救我而受傷,所以青月魔魂才能安然無恙。”一直沈默不言的北漠突然開口,聲音雖低弱卻不容人質疑,“讓他走,我不能讓西華山背負忘恩負義的罵名。”

最後那一句說得極妙,妙到所有人都不好意思也無法反駁。

畢竟她如今好端端地站在眼前是不可反駁的事實,而這個小魔頭卻一瞧便是曾受重傷,誰敢說聲不行,然後將西華山與仙界陷入以怨報德的罵名中?

日光正盛,阿燁看著她,仿若有春風化在了眸底。

“救你?”雖不好說不行,但江行卻直言不信,“他不過也是惦記著魔魂罷了,只是受傷太重無暇下手而已。”

“無論他惦記的是什麽,終究還是救了我。”拿畫的手緊了緊,她堅持道,“讓他走,趁人之危不是君子所行。”

江行一怔,點頭道:“唔,這倒是句實話,若是咱們以多欺少以強欺弱的名聲傳出去,的確不好。”

眸底掠過一絲不甘,但見幾位長輩皆有動容,不願失去此次揚名良機的也不好直言,言安默然一瞬後,對他從容道:“既然北漠與幾位前輩皆是此意,那來日方長,還望閣下回去後能以少君之威整頓魔界,切莫再容他們肆意作孽。”

阿燁一挑眉,表示讚同,微笑道:“本座這個少君一向有名無實,他們未必聽我的,想來還是我的資歷太淺,若是有個堂哥定然會好多了。”

如此莫名其妙的話,他自然是針對言安說的,只可惜,聽懂此言的人並不多。

她搭上姿晴的手踏上仙劍,頭也不回。

不遠不近地,似乎傳來了這漁村中獨有的動靜,有炊煙,有笑聲,但再難忘的記憶,也終究抵不過愈來愈遠的清醒。

藍天之下,碧海之上,一眾人禦劍而飛,漸漸沒入了朵朵白雲中,仿若隔了一場夢。

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身影,他藏了多年的痛苦才在眸中泛濫成災,扯痛了舊念新傷。

她走得如此決絕,似乎再也不願給他留半分餘地。

只可惜他不再是她心心念念的小南河,不會在狠狠瞪了他一眼之後再嫣然一笑,原諒他所瞞下的所有過錯。

得知真相後,她踉蹌而去,再沒同他說上一個字,甚至沒有責難他只言片語。

他知道,唯有心死,方能決絕。

又是離別。

好似許多年前,有一次離別,他也是如此心痛。

但那一次,他還小,好像不過五六歲。

那次,很少正眼瞧他的父君,正式將他遺棄,甚至不許母後送他一程,只因他生而異質,明明占著魔君之子的身子卻藏著十度純清未造殺孽的體質,累得偌大的黑玄在他出生的那一刻陽光清爽花海燦漫甚至陰陽顛倒到處大亂。

是相師將他帶到了玄冰穴,臨別的懷抱是他四百多年來感受到的最後一點溫暖。

自此之後,他再不知春媚有多暖夏炎有多熱秋氣有多爽,他的眼中身邊,唯有冰天雪地蒼白得不摻雜任何色彩。

在玄冰穴不緊不慢地修煉了四百多年,他以淡泊為生,有一次在練功時無意中打破了玄冰穴的結界,也只是惋惜了一聲,連手都不曾探出過便重新修補好。

他從不向往外面的天地,記憶中那一點點的留戀也早已在皚皚白雪中凝結成了不再融化的冰,結實得無人可破也不再被惦記。

閑暇時光,他或盤膝坐在冰面之上看雪鳥飛旋,或因興之所起滑翔在浩瀚冰面,他曾以為自己心靜如冰堅不可破。

直到有一日,與四百多年前一般無二的身影從遠而近地出現在眼前。

鬼墨的女兒寒臺在五十年前被送來玄冰穴修行,他以為,相師此番而來,不過是要接寒臺回去。

卻不想,在印象中早已模糊得只剩一個尊稱的父君竟以魔界千古大計的原因將他召回黑玄。

雖有所遲疑,但他還是如父君所願。

畢竟,這世間有誰不期待冰雪之外的溫暖。

但出了玄冰穴,他卻連黑玄都未踏入一步。

他明白相師的苦衷,沒有堅持去見他的父君母後,他想,若是此番差事辦的好了,他必定能見得他們一面。

縱然早已不記得他們的模樣,但有一瞬間,他的眼前還是浮現了他們讚賞而驕傲的笑容,他不想辜負他們的期待。

他將自己化成了一團元氣,沖破了他見過的最為詭異的結界,來到了青月城。

一切皆如他所料,除了半夜三更月黑風高時竟然還有人爬樹逗鳥兒玩兒。

恢覆意識的時候,他正被她舉在半空中搖得頭昏眼花,難得地動了怒氣後一瞥眼,先看見了別在她耳邊的一朵紅艷艷的花,本是俗氣的顏色俗氣的戴法,但還停留在那花瓣上的晨露與她的含笑的眸子一般地精靈剔透,似乎將整個天地都繪上了最明亮的色彩。

那是他此生印象裏最美的春光。

縱然只是一朵花,一個人,一抹笑意,亂晃的天地。

只可惜,悄逝的歲月熬成濁酒一壺,甘苦入喉,留不住春暖花天到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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